雪又下了起来。

却衍却浑然不顾，走得大步流星，孟于方一路小跑着才追上，很想劝他一句雪天路滑，当心脚下，可看他脸色铁青，仿佛笼罩着乌云，话在嘴边转了几个圈也没敢说出来。

新年刚到，宫里处处都张灯结彩，透着一股子热闹，可越是热闹，越衬的却衍骇人。

孟于方摇头叹了口气，心里忍不住责备了师久久一句，这师姑娘怎么能作这种死呢？

这种事情能做吗？

这次只怕是没人保得住了。

师久久姑娘，你可自求多福吧。

他叹了口气，快步上前想撑伞给却衍遮雪，可却衍身高腿长，走得太快，他拼了老命追赶也没能遮住几下，等却衍回到乾元宫的时候，大氅的双肩已经落满了雪。

师久久正候在门口等着，见却衍回来，撑着伞迎了上来，瞧他身上有雪，十分自然地抬手拂去了。

“这雪越来越大，皇上怎么不撑伞？”

这话却衍还没反应，却听得孟于方头皮发麻，生怕下一瞬却衍就会发作，然而对方却十分冷静，甚至连脸色都诡异的平和了一些。

“关门，今日朕谁都不见。”

孟于方片刻都不敢迟疑，连忙让人关了门，还连宫人都遣了下去。

却衍这才一抓师久久的手，拽着她进了内殿。

师久久方才就察觉到了却衍的心情不大好，可她不知道对方刚才是去了一趟含章殿，更不知道顺妃会走那么一招险棋，将她的事都抖落了出来。

眼下见却衍心情不虞，她十分顺从地没有闹，心里还琢磨着待会要软下性子来哄哄他。

毕竟他们还没用晚膳，她心里是有些期待的。

可刚一进正殿，还不等她开口却衍便将她抵在了门板上，目光狠厉地看了过来。

师久久这才意识到，却衍的火气是冲着她来的。

“你怎么了？”

却衍一扯嘴角，笑意却完全不达眼底：“我怎么了？你不知道吗？你做了什么你不知道吗？！”

最后一句是吼出来的。

师久久被吼得愣了一下：“我做什么了？”

“还在装傻？”

却衍抬手捏住了她的脖子：“你去含章殿干什么？”

师久久一滞，一瞬间脑海里闪过了十分不好的猜测，却衍为什么会问这个？

她微微侧开头：“只是去送吉服……”

“朕说的是昨天！”

师久久一滞，昨天？昨天她何曾去过含章殿？

“我昨天没去……”

“还撒谎？”

却衍声色俱厉：“师久久，你还真是撒谎成性，当年的事是这样，现在的事还这样……好，不说是吧？那朕来说。”

他嫌恶地松开了师久久的脖子，一连后退了几步才重新看过来：“你去含章殿，是要投靠顺妃，要助她得宠……”

他拳头狠狠攥了起来，咬牙切齿道：“你在拿朕当筹码！”

师久久本能地摇头：“我没有，我说了我没去，你为什么不信我？”

“你凭什么让朕信你？”

却衍冷笑一声，“凭你六年前悔婚另嫁吗？”

师久久一时哑然，沉痛的回忆和却衍的嘲讽羞辱交叠在一起，一时间竟压得她喘不过气来。

她扶着门板慢慢跌坐在地上：“当年的事，我身不由己，我解释过很多次了……”

却衍脸上的戾气逐渐褪了下去，却不是消了气，而是彻底的失望，他轻哂一声：“是啊，你是解释了很多次，只是可惜的是，没有一次说的是实话……”

师久久再次哑然，却衍又是一声轻笑：“罢了，朕就当你当年是身不由己，可这次呢？这次的背叛也是为人所迫不成？”

那两个字太过刺耳，师久久本能地摇头否认：“不是背叛……”

她从未和顺妃泄露过却衍的丝毫，说助她的高位也不过是权宜之计，做个饵吊着她而已。

可这话说出来却衍也是不信的吧。

她苦笑一声：“我只是要活命，我只是想要保护我身边……”

“朕会杀你了吗？！”

却衍怒吼出声，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对这个人失望透顶，却不想还是被她一句话再次激怒了，他气得浑身哆嗦，“朕说过，不会让你死，你说朕不信你，可你呢？你宁肯信一个宫外来的人，也不肯信朕是吗？”

师久久张了张嘴，很想说点什么反驳，可在开口的瞬间脑海里却闪过了很多很多的画面。

忽而是却衍站在舒乐知身前，冷漠又嘲讽地说，主子想罚你就罚你，不需要理由；

忽而又是偏殿里他头都不会地往外走，声音无谓地说，下次别玩这种把戏了，朕的禁军很金贵；

忽而是他高高在上的拿着师家人来威胁她，义正严词地指责她，奴婢怎么能记恨主子……

画面纷纷乱乱，太多太杂，将师久久嘴边所有的话都压了下去。

浓郁的酸涩委屈涌上来，激得她眼睛发烫，她仰头看着这个气势汹汹的男人，哑着嗓子开口：“皇上的话，奴婢倒是很想信，可我又拿什么去相信？”

却衍仿佛戳中了痛脚一样，声音嘶吼得近乎破音：“你既然不信朕，又为什么进宫？！”

为什么进宫？

因为她想看看，那传言里几乎要了却衍命的伤是不是好了；她想看看这个从小生活在舒家的人在宫里过得怎么样；她想……再陪陪他……

所以哪怕明知道宫里的日子不会好过，她也还是来了。

可这真心实意的关切在却衍冷漠厌恶至极的神情面前，像极了一个笑话。

已经一无所有，难道要连这点自尊都丢出去给人践踏吗？

师久久仰头闭上了眼睛，声音轻不可闻：“我大约是……疯了吧……”

却衍静默片刻，陡然笑了出来，笑声逐渐阴鸷，又变得嘶哑：“疯了吗？疯了的不是你，而是朕……师久久。”

他再次抬眼看过来，眼底已经是全然的冷漠了：“既然不信朕，朕也不必再护着你了……”

师久久垂下眼睛，她知道今天这件事不会善了，顺妃太懂人心，六年前的事，算上今天这遭，新仇旧恨，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。

“孟于方！”

却衍语调陡然拔高，孟于方不敢进来，隔着门板应了一声：“奴才在。”

却衍扭开头，似是再不愿意看见师久久：“她以后再也不是贴身女侍了，换个人上来伺候。”

师久久脾性严厉，先前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，如今没了高位，可想而知以后的日子会多不好过。

然而师久久仍旧什么都没说，沉默地站起身推开了门。

可在迈出去的前一刻，她还是再次开了口：“兴许你觉得没什么区别，可我还是想告诉你，我当初告诉顺妃的，是助她登高位，不是得宠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