只是，她又该怎么办呢?

裴於在魏地水土不服，她才显得有了几分用处。若他回了燕国，可还会需要她吗?

小辛不知。

待将军们议完事离开大帐，小辛便寻了机会问他，“公子何时回燕国?”

裴於头都不抬，斥道，“多嘴。”

她心中如鼙鼓动地，挣扎了好一会儿还是硬着头皮问道，“我......我只是想问公子，可......可会看在小辛尽心侍奉的份儿上，放小辛一条生路?”

若能活着离开，她便去对面营中寻大表哥，大表哥待她好，跟着大表哥总是没错的。

那人闻言抬眸上下打量着她，帐内一时什么声音都没有，只听得见火星子噼里啪啦地在青鼎炉里炸开。

小辛拢在袍袖中的指尖都快掐破了，迟迟等不来他的回答。

不回答便是回答了。

她垂眉敛目，闭上了嘴巴。

她想，当日与她一同关押的俘虏皆被悉数坑杀，她又怎会例外。果然，那人凉薄说道，“你知道的太多，怎会放你。”

小辛暗咬着唇，“那我跟公子回燕国，我很会侍奉人。”

那人又道，“燕国宫人婢子众多，不缺你一个。”

小辛什么都懂。

她心里虽酸涩无比，却还是抬眉笑笑，轻声问道，“公子想喝鱼汤吗?魏国的鱼汤很好喝，我从前总给父亲做。”

他大概也觉得就要告别了，竟破天荒地点了头。

她笑了笑，垂头走到帐外，低声问起陆九卿，“公子要吃鱼，大人可有法子?”

陆九卿抬眉望了一眼这外头的冰天雪地，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头，道，“去禀公子，今晚便能喝上鱼汤。”

小辛笑着应了，萧瑟的冬风迎面如刀割，她忍不住打了几个寒战。遥遥可见对面旌旗猎猎，那是魏军的大营。

她心中酸涩莫名，一时想了许多，想到故去的父亲母亲，想到遥不可及的大表哥，想到自己也就要被埋进坑中，然而就连脚下的大地都已不再是魏国的山河。回过神来脑中已是一片空白，好似方才什么都不曾想过。

这天又下起了雪糁子，打在脸上又凉又疼。小辛转身回了大帐，换上最乖顺听话的模样，见裴於正垂眸细看案上的羊皮纸，那是这三月来燕军所攻占的地图，触目惊心的一大片。

小辛从炉上取热水仔细冲泡了一壶茶，小心端放到长案一角，说道，“陆大人已命人去捕鱼了，公子今晚定能喝上鱼汤。”

那人淡淡地“嗯”了一声，目光灼灼依旧盯着地图。

她是俘虏，裴於不愿听她说话，她便也不怎么说话，做完了活计便安静地立在一旁。

不管怎么说，死前能烤烤炉子也是一件极难得的事。

好一会儿过去，那人不知想起了什么，突然抬头问道，“你也是魏人，你家在何处?”

小辛一怔，随即道，“父亲母亲都不在了，已经没有家了。”

“那你从军前住在何处?”

她低声道，“住在舅舅家。”

那人好脾气道，“来，指出来。”

小辛不敢惹他，因而上前在地图上凝神细细看去，地图虽粗略，但大梁的位置倒是清晰可见。

她抬手一指，“此处。”

却见裴於勾唇一笑，“不出明年，此处便将是燕国的疆土。”

他是要吞并魏国的国都，甚至要蚕食整个魏国的舆图。

小辛定定地望着他，一时胸口发闷，郁郁难解。

她垂着头不再说话，那人偏偏要问，“你觉得如何?”

小辛顺着他的话回道，“公子运筹帷幄，自然所向披靡。”

那人笑了一声，不再理会她。

帐内一时寂无人声，她只听得见自己砰砰乱响的心跳与那人均匀的呼吸声。

也不知过了多久，好不容易听到有脚步声临近，接着是陆九卿挑帘进帐，禀道，“公子，鱼已捕来。”

小辛如蒙大赦，赶紧跟着陆九卿离开大帐。

帐外还是刺骨的冷，鱼篓便放在她常去举炊的营地，里面是三两尾活蹦乱跳的金鳞赤尾鲤鱼。

炖鱼并没有什么难，她从前炖给父亲吃，后来炖给大表哥，他们都很喜欢。

从宰鱼开始，刮鳞，洗净，下锅，挖荠菜磨破的指尖还没有好全，冰凉的水又刺得一双柔荑又麻又疼。

一抬头瞥见不远处有燕兵晾在帐外的战袍，虽是冬日，但看着已经晾干了。

她想，她要活着，要活着逃回魏国。

也许今夜便是最好的时机。

她在脑中反复盘算着，如何放松裴於的警惕，什么时机出营，要不要偷一匹马，又怎么骗得过辕门的守卫，出了燕军大营该往何处逃，又要多久才能奔至魏营。

没有一步是容易的，但凡被发现，定难逃一死。

灶台上的青铜釜已经咕嘟咕嘟滚出热气，鱼汤就要好了，她起身前将酒樽架到了炉子上。

待将小鼎端回大帐，夜幕已经降临，裴於正与陆九卿坐于席上闲谈。大约是就要凯旋归国了，因而看起来兴致不错。

她将小鼎置在案上，甫一掀开盖子，浓浓的鱼香顿时盈满大帐。

见裴於与陆九卿皆向小鼎望来，小辛试探问道，“魏人吃鱼最喜饮酒助兴，小辛多事，方才也烫了酒......公子与陆大人可要饮一杯?”

裴於挑眉问道，“没有喜事，为何饮酒?”

小辛垂眸，“魏国在公子脚下，魏鱼亦在公子鼎中，难道不是喜事?”

“就连魏俘亦在公子的中军大帐。”陆九卿笑道，“臣陪公子小酌一杯罢。”

裴於倒也没说什么，微微点了头算是应允了。

小辛捧来酒樽，酒樽早已烧得温热热的。置了角觞，拂袖分别为二人斟满。

关关雎鸠，在河之洲，岂其食鱼，必河之鲤。

黄河鲤鱼与别处不同，肉质肥厚，细嫩鲜美，独有的金鳞赤尾十分好看，她炖得又尤为入味，连半点泥腥气都无。